今年5月23日，星期日，徐大勇帶領科研人員到試驗田里察看小麥新品種生長狀況。 王統庠 攝
徐大勇：
全國政協委員，江蘇省連云港市政協副主席，九三學社江蘇省委會副主委、連云港市委會主委，連云港市農業(yè)科學院院長。曾獲國家科技進步獎一等獎。
坐在會議室里，他黝黑的臉龐一看就讓人覺得：“這人不是坐辦公室的。”他戴上草帽往農田里一站，一看就讓人覺得：“這人就是這塊地里的。”
他就是全國政協委員徐大勇。雖然職務很多：九三學社江蘇省委會副主委、連云港市政協副主席、連云港市農業(yè)科學院院長……但是他最喜歡的還是做“半愚老農”。
因饑餓學農
徐大勇出生在江蘇省連云港市原贛榆縣（現贛榆區(qū)）西部的徐山鄉(xiāng)。贛榆東部靠海，西部則是丘陵。與東部的居民可以到海里捕魚填飽肚子不同，西部的居民只能土里刨食。然而，丘陵地帶的土地并不肥沃。那時候，七溝八梁一面坡，旱澇不保收，當地每口人一年若能分到幾十斤水稻、一百多斤小麥，就算是好年景了。大多數時候，人們都是以山芋干為主食。饑餓，成了徐大勇兒時揮之不去的陰影。
“生產隊里有的人上午下地干完活，中午就出去討飯了?！碑斪约河袡C會選擇志愿的時候，徐大勇就決定：學農。
“農村培養(yǎng)一個大學生不容易，我不能只考慮自己吃飽，也得想辦法讓鄉(xiāng)親們吃飽?！毙齑笥抡f。樸素的愿望，讓徐大勇堅定地走上學農的路。
品種是農業(yè)的根基。所以，徐大勇博士畢業(yè)后，又義無反顧選擇了水稻育種工作。
在中國從事育種的人，都熟悉兩個字：“南繁”。得益于得天獨厚的光熱等熱帶農業(yè)資源，海南島具有發(fā)展育種繁殖無可比擬的優(yōu)勢，從1956年第一批科研工作者踏入這片熱土從事“南繁”起，迄今已有60余年。60余年來，海南每年吸引數以千計的南繁科研工作者，前來開展育種、制種等農業(yè)科研工作，屢屢創(chuàng)下世界水稻單產最高紀錄，如今還吸引了非洲、東南亞、南美洲等多個國家和地區(qū)的科學家前來選育品種。
那時候，從連云港去海南，徐大勇只能坐火車。好在連云港是隴海鐵路的東部起點，有一趟火車可以到武漢。到了武漢怎么辦？徐大勇摸索出了一條經驗：見到南下的火車就上，能到廣州最好，到南寧也行，千萬不能等。因為要是遇到風浪，在湛江過瓊州海峽有時真得等上幾天。從連云港到海南，走上一個星期算是快的。
返程也是一樣。一次，徐大勇從海南出發(fā)，經南寧，擠上了到上海的慢車。從上海轉車回連云港時，人潮人海中，徐大勇抱緊兩箱繁育成功的種子，自己的包卻被擠丟了。
“包里有在海南幾個月花銷的發(fā)票。當時心里很失落，只好用‘好在種子保住了’來自我安慰。沒想到過了一周，包居然被寄到我們單位了。大概是因為看到發(fā)票上的單位名字了，也不知道是誰寄的。我當時就想，自己要努力做好人、育好種、回報社會?！毙齑笥抡f。
“候鳥”
“徐院長沒啥娛樂活動，每次休息時唯一的娛樂就是收看外語頻道?！边B云港市農業(yè)科學院的駕駛員吳士剛經常和徐大勇一起出差，為了省錢，兩人常住一個房間。言語間，他很佩服徐大勇的為人。
收看外語頻道是徐大勇從上學時就養(yǎng)成的習慣。對學農的人來說，學外語用處到底有多大？剛開始，徐大勇也感到困惑。然而，性格里不服輸的勁頭，讓他很快找到了目標：有條件時一定要考研。他很快進行了自我調整和定位：一要學好專業(yè)課，二要學好外語，三要拓寬知識面。
1986年，江蘇省農業(yè)系統為適應改革開放的需要，舉辦了一個外語培訓班，成績優(yōu)秀者將被派往國外學習。在全省招生考試中，徐大勇是全省第三名，苦學多年的英語發(fā)揮了重要作用。1986年9月，徐大勇接到派他到日本學習的通知。隨后，懷著追求新知的渴望，他登上了飛往日本的飛機。
徐大勇出國學習的是啤酒大麥品質育種技術。我國的啤酒大麥育種是從20世紀80年代才開始的，由于起步遲、差距大，缺乏先進的分析鑒定手段，就連研究時可參考的資料都很少。而與此同時，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，人民群眾生活水平日益提高，我國啤酒消費量逐年增加。
徐大勇深知自己身上的擔子有多重，所以他利用一切時間拼命地學習，不到一個月，就掌握了全套品質分析技術。他的刻苦、認真得到指導老師的由衷贊揚，他回國前，指導老師送了他20多公斤的參考書和科研資料，以及一批育種資源。
1987年3月，徐大勇學習結束回到連云港，并馬上參加了連云港市大麥品種改良中心的籌建工作。為盡快收集到育種資源，他到北京、吉林、陜西、浙江等十余個省市的20多家科研單位調研。有一次，他沒有買到坐票，在火車上整整站了兩天一夜。就這樣，一個多月時間里，他的行程有一萬多公里，征集到大麥育種資源400多份，中心成立的第一年就配制了200多個雜交組合。
按常規(guī)，一個品種從配組到選育成功要花費七八年時間，為了縮短育種年限，徐大勇和同事們經過周密推算和調研，找到一年育三次的育種方法，即在本地溫室配組，4月收獲后到吉林種一季，然后冬天到云南昆明再種一季。就這樣，工作步伐加快了，但工作強度大大增加了。
從1984年參加工作起，徐大勇就當起了海南和江蘇兩地之間的“候鳥”。一年四季，他和同事們幾乎都在各地間奔忙。
通過幾年的努力，徐大勇和同事們選育出的新品系“港啤1號”在省品種區(qū)試中，連續(xù)兩年產量第一，較原來江蘇省推廣的品種畝產增加20-30公斤，而且品質也大大提高，深受國內啤酒麥芽廠家歡迎。他們選育出的另一個新品種“港啤3號”，也成為江蘇省啤酒大麥主體品種。僅這兩個品種，在江蘇省及周邊地區(qū)創(chuàng)造的直接經濟效益在5億元以上。
給水稻“治未病”
1995年，研究生畢業(yè)的徐大勇又回到連云港，并且選擇了更難的目標——水稻育種。
“國家對糧食安全一直特別重視。身為農業(yè)科技工作者，肯定得在主糧上有所作為，才能對得起國家的培養(yǎng)?！毙齑笥抡f。
20世紀90年代中期，粳稻條紋葉枯病開始在我國黃淮稻區(qū)出現，它被稱為“水稻癌癥”。徐大勇預測此病在未來幾年會大面積暴發(fā)，便立即著手“治未病”——培育抗病新品種。
“從那時起，我們每年都會在黃淮平原上奔波，就坐在車上看哪家的水稻長得好，看到好的，就下車去仔細了解，問清楚是什么品種，廣泛收集資源。一天跑個一千多公里是常有的事?！边B云港市農業(yè)科學院水稻室研究員方兆偉說。
拿到各種資源，徐大勇和團隊就回到連云港進行雜交培育。水稻在連云港進行雜交配組后，必須送到海南島進行加代繁殖，多代后選出穩(wěn)定的優(yōu)良單株，這個過程需要6年。
為了加快水稻育種的選育速度，徐大勇和團隊每年都要去海南的育種基地工作很長時間。“早年條件有限，我們的試驗基地比較偏僻，晚上就住在陵水縣農民家里，一間小屋住三四個人，隔道透風的墻就是農民的豬圈，每天夜里豬的叫聲就是我們的催眠曲。我們在做雜交培育的一個多月時間里，每天天一亮就要去田里工作，中午11點到下午2點這段最熱的時間里，是一定要在田地里授粉的，中午飯要挨到下午3點以后才能吃，飯是自己做，用的是不干的柴火，我們最常吃的飯是米飯配醬油辣椒。最開始的時候，當地衛(wèi)生條件也不好，晚飯必須搶在蒼蠅‘下班’、蚊子還沒‘上班’的時候吃。由于季節(jié)原因，有的春節(jié)也是在海南南繁基地度過的，不能回家和家人團聚，那時也沒有手機，很難與家人聯系?！边B云港市農業(yè)科學院南繁基地負責人樊寧聲說。
正如徐大勇的預測，到了2005年前后，在黃河以南、長江以北的粳稻種植區(qū)，條紋葉枯病大規(guī)模蔓延，一般稻田減產20%-30%，嚴重的達80%，許多農民嚴重虧損。
幸好徐大勇團隊早有準備，利用窗口期培育出了連粳4號、連粳6號、連粳7號等多個抗病粳稻新品種，先后大面積推廣。特別是連粳7號，不僅抗病性好，而且產量高，畝產達到800公斤以上，深受種植戶歡迎。2011年，徐大勇作為主要完成人的《抗條紋葉枯病高產優(yōu)質粳稻新品種選育及應用》科研項目，獲得國家科技進步獎一等獎。
“原來，我想的更多的是如何培育出好品種，高產再高產?，F在，我們不僅要考慮產量，保障谷物絕對安全，還要考慮品質，適應消費升級。未來，我們還要圍繞水稻育種，結合新技術，培育出各種各樣的品種，滿足消費者的需求。今年，我想搞一塊試驗田，爭取三年內針對我們的超高產品種研發(fā)配套新技術，讓稻麥二季畝產達3000斤?！毙齑笥抡f。
大家長
很多人知道，徐大勇常給人做媒?！安欢际菫榱肆糇∪瞬怕铩！毙齑笥滦ρ?。
連云港市農業(yè)科學院水稻室的孫志廣博士與海州區(qū)婦幼保健所的小徐就是徐大勇介紹認識的。孫志廣獨自到連云港工作，跟著徐大勇一起整天在試驗田里忙活。徐大勇恰好從海州區(qū)婦幼保健所的領導那里得知小徐的情況，就有意撮合他們。
雙方準備見面時，問題來了：媒人整天泡在試驗田里，怎么主持雙方見面呢？“那就請小徐到試驗田里來見面吧?！毙齑笥抡f。
“相親怎么也得找個環(huán)境優(yōu)雅一些的地方吧。”邊上的同事，面面相覷。
“你看我們這的試驗田，不僅有水稻，還有各種蔬菜、花草。就是一個大花園。特別適合相親?！毙齑笥掳腴_玩笑地說。
果然，在大花園里，小徐不僅看到了小孫的工作環(huán)境，還看到了以徐大勇為代表的小孫身邊的同事朋友，進而認定了小孫。兩人很快走到了一起。
把試驗田當花園，是因為徐大勇深愛這片土地。2008年，玉帶河試驗田發(fā)大水，排水渠遭遇險情。“徐院長和我們一起跑過去，他脫了鞋，卷起褲腿，拿起鐵锨，第一個跳到半腰深的水中?！边B云港市農業(yè)科學院的駕駛員吳士剛說。
近年來，徐大勇的社會活動越來越多，但是他一有時間就往試驗田里跑?！坝袝r候，都有點煩他了?！边B云港市農業(yè)科學院水稻室研究員方兆偉笑言，“經常是中午11點多，他在市里開完會了，我們也忙完一上午的工作，準備從試驗田里出來了，他來了。怎么辦？再一起去田里唄。”
“所以，徐院長車的后備廂里常備雨靴、草帽，還有一根棍子，下地用?！眳鞘縿傉f。
試驗田里條件有限，一張煎餅卷點菜，常常是徐大勇和同事們的中午飯。團隊里有一些博士、碩士是外地來連云港工作的，原本沒有吃煎餅的習慣，如今也都被帶著吃慣了煎餅，每年去海南都要帶上幾十公斤，有人因此調侃徐大勇團隊為“煎餅團隊”，而徐大勇就是大家長。
“半愚老農”
說起徐大勇，屠更好師傅有一點印象很深刻：“周六周日，還有各種假期，總能在試驗田里看到徐院長，他有時還把小外孫帶到田里?！?/p>
屠更好是連云港市農業(yè)科學院雇用的農民，主要負責給試驗田修理維護排水溝。由于工作要求，他常在周末到試驗田工作。而經常在試驗田里的徐大勇，開始與屠師傅是點頭之交，見面次數多了，就經常在一起聊天，問問村里的大事小情，也聊聊家長里短。
原本是徐大勇問，屠更好答。終于有一天，屠師傅忍不住了：“看他長得和我們差不多，也不像個領導，我就和他說，你干嘛休息日還在田里轉？他和我說：‘我就這一個愛好?！?/p>
2017年7月，試驗田里比較忙的時候，徐大勇接連幾天都沒見到屠師傅的蹤影。“老屠呢？”身邊人不知道，徐大勇就找屠師傅的同村人打聽。
一打聽才知道，屠師傅的侄兒突發(fā)心臟病，被送到南京做手術去了。屠師傅侄兒的父母早已去世，屠師傅多年來一直關心侄兒，遇到這種大事，自然少不了跑去照顧。
“老屠不容易，家里遇到這么大的事。”徐大勇感嘆著。趁著到南京開會的機會，徐大勇找到屠師傅，送去3000元慰問金，屠師傅感動得熱淚盈眶?！澳翘焓?017年7月26日?！笨?年過去了，屠師傅仍然記著那一天的日期。
不僅是屠師傅，徐大勇身邊有很多農民朋友。每到一地，他總會和當地農民聊天，農民們自然很歡迎像他這樣的專家?！坝修r民提出要加徐院長的微信，他從不拒絕?！眳鞘縿傉f。
“我把選育出來的種子送給這些農民種，看看他們的反映。同時，還能聽聽他們聊聊農村的新情況，多了解社情民意?！毙齑笥抡f。
建設黃海糧倉、農資漲價對農民的影響，農村大齡男青年結婚難……徐大勇在政協平臺不僅談論糧食安全、育種科研等專業(yè)話題，也經常就“三農”工作中容易被忽視的問題，提出意見建議，其中很多想法都來自和農民朋友的日常交流。
糧食安全是國家安全的重要基礎，也是徐大勇心中的牽掛。成為全國政協委員以來，他提交了《關于加快推進基層農業(yè)技術推廣體系改革的建議》《加強涉農產品輿情監(jiān)控和引導，保護生產者權益》等提案，以及關于鞏固脫貧攻堅成果、促進鄉(xiāng)村振興的建議，呼吁多措并舉激發(fā)新型農業(yè)經營主體糧食種植積極性，保障我國糧食安全。新冠肺炎疫情暴發(fā)以來，他多次以社情民意信息的形式呼吁關注疫情期間糧食安全問題，提出加大農業(yè)生產投入、適當提高大豆種植面積等建議，得到有關部門的重視。
徐大勇堅信，只有將辛勤的汗水灑向腳下的大地，才能為來年的豐收播種滿滿的希望。他說：“我就是一個‘半愚老農’?！?/p>
（王統庠、尹俠工作單位系江蘇省連云港市政協機關，寇運書工作單位系江蘇省連云港市農業(yè)科學院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