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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開誠顧問:略說一些語言現(xiàn)象


  我曾聽說過現(xiàn)在中小學生掌握的詞匯少。最近又看到一位語文專家的舊作,說“據新華社電,一篇600字左右的小學生作文,里面接連出現(xiàn)的是:‘熱死了’、‘煩死了’、‘緊張死了’、‘開心死了’……有人統(tǒng)計了一下,總共有72個‘死了’”。這篇文章還說一位初中語文教師布置學生作文,“一共有30篇文章,平均用詞量竟不超過200個。這些作文通篇是大白話,很少見到成語俗語,更不用說別出心裁的個性化語言了。有識之士慨嘆,學生語言患上了貧血癥。”我不由感到這種現(xiàn)象應該得到社會關注。

  祖國語言是一宗價值無可估量的巨大財富。這財富無倉庫可藏,也無保險箱可裝;它是被記存在人們大腦之中的。因此,假如一代代人掌握的詞匯量迅速遞減,那就意味著語言財富的流失。當然,一代代的典籍都保存著語言的資料,但讀了小學中學而仍患語言“貧血癥”卻真想從典籍中“補血”的畢竟不多見。所以不少人雖已有了“白領”工作,說出話來仍然詞匯貧乏。

  語言財富既怕流失,也怕錯用亂用。錯亂的使用是對財富的糟蹋,能使語言財富中的真幣變成假鈔,金銀化為糞土。 我記得一個早就出現(xiàn)的語言之誤,很使人反感。那就是把說話對象的父母稱為“你家父”、“你家母”。這本來應尊稱為“令尊”、“令堂”;如果不必這么客氣,那就說“你父親”、“你母親”或“你爹”、“你媽”也未為不可。至于“家父”、“家母”,則只能用于對自己父母的謙稱。我也曾經想過,語言不過是符號而已,說話人把符號弄錯了,而聽的人已經明白了他想說的是什么,也就算了,何至于產生反感呢?思考的結果發(fā)現(xiàn)尊稱與謙稱是不能弄顛倒的。你把對方的父母稱為“你家父”、“你家母”,等于是把謙卑強加于人,怎能不使人反感?從前還有人謙稱自己的兒子為“犬子”的,但你如果詢問對方“你犬子考上大學了嗎?”那引起的后果恐怕就不僅僅是招致反感了。

  大約從上世紀80年代中期起,詞語錯用的現(xiàn)象就日益增多了。有兩個較為引人注目的實例:一個是把“明日黃花”錯成“昨日黃花”;另一個是把“差強人意”錯解為“使人不滿意”。這兩個成語都是有典故的:“明日黃花”出于蘇軾詞《南鄉(xiāng)子·重九涵輝樓呈 徐 君猷》“萬事到頭都是夢,休休,明日黃花蝶也愁”。題中標明“重九”,可見“黃花”是指重陽節(jié)專賞的菊花。到了“明日” 九月初十 ,那花便成為過了節(jié)令之物,因此連蝴蝶也為之惆悵了。“差強人意”出于《后漢書·吳漢傳》,說吳漢在一場大戰(zhàn)中“意氣自若,整厲器械,激揚士吏”,故而劉秀稱贊他“差強人意”,意思是較能振奮人的意氣;后來便演化為大體使人滿意的意思。錯用這兩個成語的人是因為不知道它們的出典而望文生義。這就猶如拾到了信用卡到銀行取錢,卻不知道原來設有密碼,結果錢取不出來,反而為人所笑。 “明日黃花”和“差強人意”這兩個成語被錯用,曾有不少人指出,但并未起作用。其后不斷有詞語的錯亂出現(xiàn)于公共傳媒。例如“好自為知”(知當作之),“報仇血恨”(血當作雪),“雕蟲小計”(計當作技),“節(jié)哀順便”(便當作變),“拿你試問”(試當作是),“機不可失,失不再來”(后句失當作時),“縱虎作倀”(縱當作為),“風韻尤存”(尤當作猶),“成龍快婿”(成當作乘),“明知顧問”(顧當作故),“義氣用事”(義當作意),“行武出身”(武當作伍),“嚴懲不怠”(怠當作貸),“談笑風聲”(聲當作生),“鼎立相助”(立當作力),“萬臣之尊”(臣當作乘),“背信棄意”(意當作義),“圖有虛名”(圖當作徒),“仁之義盡”(之當作至),“合衷共濟”(合當作和。和與合亂用現(xiàn)在很常見),等等。同時,詞匯的錯寫也比較多見,例如“即使”誤為“既使”,“既然”誤為“即然”,“不齒”誤為“不恥”,“附和”誤為“附合”,“抱怨”誤為“報怨”,“抱負”誤為“報復”,“貿然”誤為“冒然”,“大度”誤為“大肚”等等。

  在成語的錯寫中,有兩個實例最使人有陋俗之感。一是“千 金 小姐”誤為“千斤小姐”;二是“刎頸之交”誤為“吻頸之交”。使人不解的是在一片以“魔鬼身材”為美的減肥風氣中,形 容一個 小姐的尊貴,竟說她體重千斤。這樣的小姐只能使人感到可怕,有何尊貴之處?又,為了表現(xiàn)兩個大男人之間的“過命交情”,竟說他們是可以擁抱著親吻對方脖子的朋友。這些都使人懷疑書寫者是否想過所寫的詞語是什么意思。 有人說這不是因為書寫者不知道原來的成語;而是因為電腦輸入追求速度而誤用了同音字。這種可能不是沒有。但此類錯誤如果頻繁出現(xiàn),恐怕就不能認為所有的輸入者都是粗心大意之人了。而且一個錯誤的詞語出現(xiàn)在公共傳媒上,那是要經過多個知識分子之手的;既然“一路暢通”錯到底,就只能說明這些人都以誤為正。由此可以想見語文滑坡的社會幅度。

  在語言錯亂現(xiàn)象中也有繁簡字方面的問題。有一次我與幾個朋友在一家飯館用餐,那里的包間都有漂亮的名字,如紅梅、綠荷、翠竹等。我們所在的包間叫“青鬆”。朋友們都想不出“青鬆”二字的意思。我把這名字與“紅梅”等等相聯(lián)系才恍然有悟,說這包間必定叫“青松”。飯館老板以為“松”是簡化字,筆畫多才是繁體,所以寫成“青鬆”了。朋友們都笑說肯定是這樣。還有一次在外地一餐廳聚宴,門外的招牌大書“××門大餐廳”??墒遣蛷d內部所有的玻璃窗和重花門都印著緊密排列的“××鬥”字樣。與會的很多人不知道這三個字的意思。我根據辨認“青松”的經驗說“××鬥”就是“××門”,餐廳老板以為“鬥”是“門”的繁體字,所以這樣寫。于是好事者便去把老總請來,向他指出“鬥”是斗爭之斗,不是“門”字。老總卻說:“我們這餐廳是面向海外的,海外人士不認識簡體字;這個‘鬥’就是‘門’的繁體。你們不認識,可以回家查字典。”說罷揚長而去。當時在座的人都很生氣,但也無可奈何;誰能為了較真而特意回家拿本字典來呢? 因簡化字回改而出現(xiàn)的混亂現(xiàn)在是相當多見的,如將皇后寫成“皇後”,征討寫成“徵討”等等,光看字面都是很難理解的。

  

  談論語言現(xiàn)象還不可避免要說到現(xiàn)已流傳較多的網絡詞匯及某些帶有“斷裂感”和非邏輯性的語言表述方式。對此我聽到不少議論,例如有人說,前些年人們常擔心出現(xiàn)“代溝”,事實證明沒啥了不起,人與人之間照樣溝通?,F(xiàn)在快要形成的“網溝”那才叫厲害,真的能使人難以交流。又有人說,想不到“后現(xiàn)代”現(xiàn)象沒在文化中泛濫,倒在語言中漸成氣候了。還有人問我,網絡語言會不會“系統(tǒng)化”而分裂成另一種漢語。我倒不覺得事態(tài)會發(fā)展成那樣。從積極方面看,也許將來部分網絡詞匯及“新潮”語言表述方式能為漢語所整合,從而提高漢語的整體表現(xiàn)功能;但目前所能看到的主要還是加重了漢語使用中的混亂現(xiàn)象。

  記得在全國解放初期,那時的語言使用情況其實還比較正常。然而《人民日報》卻在 1951年6月6日 發(fā)表題為《正確地使用祖國的語言,為語言的純潔和健康而斗爭》的社論。當前的語言情況,可以說有很多不純潔、不健康的表現(xiàn)。種種消極、混亂的語言現(xiàn)象來得真不是時候。因為現(xiàn)在正需要充分發(fā)揮祖國語言的精神紐帶作用,以增強中華民族的凝聚力,在祖國的統(tǒng)一和振興中發(fā)揮作用。同時,現(xiàn)在世界上出現(xiàn)了“漢語熱”,不但在各國建立了百所以上的“孔子學院”,而且國內也有許多高校都相應地設立了對外漢語教育機構,這都是很令人高興的。但我們將向外國人傳授什么樣的漢語呢?教不教中國式的網絡語言呢?教不教“痞子話”和諧音廣告語呢?“我們當然要教純潔健康的漢語!”但外國人學了你教的那種漢語,來到中國的實際語境中,他能充分了解中國人說的意思嗎?如果他上網,能看懂所有的漢字信息嗎?而且,中國現(xiàn)在真能傳授純潔健康漢語的師資力量是否夠用呢? 這一切都使人感到現(xiàn)在更加需要維護“語言的純潔和健康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