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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很多好的東西不容易移植到中國來”——沈善炯院士訪談


1996年沈善炯在加州理工學院領取杰出校友獎

沈善炯(1917-),微生物學家和分子遺傳學家。1942年畢業(yè)于西南聯(lián)合大學生物學系,1950年在美國加州理工學院生物系獲得博士學位后歸國,歷任浙江大學醫(yī)學院副教授、中國科學院植物生理研究所副研究員、研究員,1980年當選為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(院士)。

他在抗生素、細菌的糖代謝、細菌的氮代謝、固氮基因的結構和調節(jié)、根瘤菌共生固氮等研究領域取得一系列成果,先后獲得國內的多項重要獎項,如中國科學院成果獎(1955)、中國科學院科技成果獎一等獎(1979)、國家自然科學獎二等獎(1987)、加州理工學院杰出校友獎(1996)等。

今年92歲高齡的沈善炯院士是我國著名生物學家,早年受教于西南聯(lián)合大學和加州理工學院,擁有豐富的工作經歷和廣闊的科學視野,對中國科技界長期存在的積弊亦有清醒深刻的認識。筆者對沈院士的訪談就是從他早期的經歷開始的。

加州理工的優(yōu)良傳統(tǒng)

熊衛(wèi)民:您經歷過不同的時代,在多個不同的機構學習、工作過,哪個地方令您印象最為深刻?

沈善炯:令我印象最深的還是西南聯(lián)合大學。它是“民主堡壘”,風氣非常好,既嚴肅又自由,同學之間、師生之間、老師和老師之間,關系非常融洽。大家都有以天下為己任的精神,覺得自己肩負抗戰(zhàn)勝利后重新建設中國的使命。雖然條件簡陋,但同學們學習非??炭唷N业膿从焉赉某Uf,愛國主義出英才,我很贊同。

如果說西南聯(lián)大教我怎么做人,那么加州理工則教我怎么做科學。在那兒,競爭和合作是緊密聯(lián)系在一起的,大家都在為真理而奮斗。我舉個例子,眾所周知的德爾布呂克在當時是反對比德爾“一個基因一個酶”學說的,可比德爾接替摩爾根擔任加州理工學院生物系主任后,馬上把他請了過來。比德爾還接納了許多別的思想活躍的學者到他的實驗室來工作,他們可大致分為三類,分別對比德爾的學說持支持、懷疑、反對態(tài)度。三種人在一起合作、辯論、競爭,其結果是豐富、改進了他的學說——后來就不叫“一個基因一個酶”了,而叫“一個基因一個多肽”。這讓我體會到,科學研究必須有不同意見來競爭。在什么基礎上競爭?在合作的基礎上——大家都是為了探討真理。

談到這里,我不禁想起了我回國之后(不記得是“文革”前還是“文革”后了)遇到的一件事情。國外一個人到上海來做報告,我們的一位科學家問他:你有一個菌種,能否給我?他說:這個菌種,你們旁邊的研究所已經有了嘛。這是最大的諷刺。一個菌種、一個實驗的材料,國際通行的慣例是,文章發(fā)表后可以找作者去要??晌覀儑业耐兄g卻不能互通有無。

后來發(fā)現(xiàn),“一個基因一個多肽”的學說還有問題。要知道,沒有一個學說是絕對正確的,發(fā)現(xiàn)理論、學說的不足之處,這是科學的進步。比德爾說過一句話:“建立一個好的學說是不容易的,因為學說必然很講邏輯,但是自然常不是這樣,也即事實并非如此。”說完后他自己忘記了,我老師哈洛威士把它記下來。我覺得這句話講得好極了。

熊衛(wèi)民:德爾布呂克當時是專職做研究,還是兼當教師?

沈善炯:他還給我們開課,記得我聽過他的生物物理課。這個人思維特別活躍,經常與同事們激烈辯論,尤其是在上午的咖啡時間。除了周末外,每天上午10點都是咖啡時間,許多教授都到雅典娜俱樂部(Athenaeum)去喝咖啡,一邊喝一邊辯論。我不是有點營養(yǎng)不良嘛,有一天,比德爾太太跟我講:“你的獎學金太少,我介紹你去俱樂部沖咖啡吧,可以貼補一點生活費,多吃幾塊豬排。”我就去了。我覺得很奇怪——教授之間爭吵得那么厲害。

熊衛(wèi)民:您參與討論嗎?

沈善炯:我只是聽,來喝咖啡的教授來自不同的院系,他們討論的問題我很難插上嘴??Х葧r間從10點開始,一般持續(xù)半小時,但也有些人會一直討論到吃午飯的時候。很熱烈,天天如此。而思想的火花乃至真理,就這么辯了出來。

熊衛(wèi)民:您在咖啡館工作了多長時間?

沈善炯:我只干了一個月,后來就不去了,因為我發(fā)現(xiàn)那兒有種族歧視。端盤子的還有菲律賓人,菲律賓當時是美國的殖民地,那些人在美國是受歧視的,而他們又歧視我這個從中國去的學生。我平常是很節(jié)省的,在西南聯(lián)大時那么困難也能過下去,所以并不覺得加州理工學院給的獎學金不夠用,加之功課很緊,就離開了那兒回去專心學習。

熊衛(wèi)民:那個時候,加州理工學院生物系的研究設備好不好,研究經費充不充足?

沈善炯:研究設備很好,經費也多。當時美國國防部、農業(yè)部等部門給生物系撥了一筆經費,要求他們從事國防、工業(yè)、農業(yè)方面的應用研究。拿到那些錢后,比德爾從中分一部分出來做基礎研究。等基礎研究拿出了成績,再申請后續(xù)經費就不成問題了。

熊衛(wèi)民:當時加州理工學院生物系的學生多不多?

沈善炯:不多,本科生、研究生數(shù)量都不多。整個加州理工都沒有太多的人,研究生相對寬松一些,本科尤其嚴格,出名的難考。我在那做研究生時,我老師哈洛威士只帶了兩個研究生。他們不留自己的學生,我的那個同學后來做了芝加哥大學生物物理系主任。而現(xiàn)在我們國家有的導師,一次帶近百個研究生,連人名都叫不出,真是開玩笑!

熊衛(wèi)民:加州理工學院歷史并不悠久,我以前一直奇怪,它為什么能夠在很短的時間內即躍入世界上最優(yōu)秀的大學行列,現(xiàn)在聽了您的介紹,有些明白了:它聘到了很好的校長(密立根),請到了不少杰出的學科帶頭人(如摩爾根、鮑林、德爾布呂克、比德爾),研究經費充足,文化氛圍很好……我們國家正在實施“985工程”,可如果只投一點錢,而沒有其他配套的制度和文化,要到什么時候才能真正建成哪怕一所世界一流的大學呢?

沈善炯:很多好的東西不容易移植到中國來。我接受了加州理工的文化,很想將它移植到自己主持的小空間來,可很多事情一到中國就不好弄。到科學院后,我先做微生物室主任,后來又做上海微生物所的副所長,因正所長缺,也是實際的負責人。他們跟我說,你還年輕,重要的事情去請示殷(宏章)先生和生化所所長王應睞。我想從外面多引進一些人才。殷先生也是加州理工畢業(yè)的,他跟我說,你還是培養(yǎng)自己的學生吧,像北京的微生物所,幾個隊伍拼起來,搞得不和諧。后來J從美國回來了,我想留他,請示殷先生,殷先生不同意。我說他蠻好的,又和我是西南聯(lián)大時的同學(他比我高一年級),一再堅持。結果留下來之后,真如殷先生所說,弄得大家不團結、很不愉快。

我培養(yǎng)學生,總是鼓勵他們跟所研究的領域的專家廣泛地討論問題;我告訴他們,聰明的學生應當找更多的老師——開明的老師應當鼓勵自己的學生去多請教其他有關的科學家。這個傳統(tǒng)也來自加州理工。所以,我的很多學生,也同時是鄒承魯?shù)膶W生。可是有的人,當他的學生到我這里來討論問題,他就不高興。

熊衛(wèi)民:在喜歡做研究的同時,您是不是也比較喜歡教學?

沈善炯:是的。我平常很喜歡與學生聊天、交流思想。加州理工學院是很重視教學的,只研究工作好,不會教書也不行,我很贊成那樣。一直到現(xiàn)在我仍認為,科學和教育不要分家。直到現(xiàn)在,美國都沒有作為實體的科學院,只是集中一些儀器設備,在一些主要的專業(yè)設立國家實驗室,他們主要的基礎研究都在高等院校進行。教學相長,學生應當是科研的生力軍。

熊衛(wèi)民:而在1950年代,我們學習蘇聯(lián),教學與科研分離。在高等院校,教師搞科研一度被認為是不務正業(yè)。

沈善炯:有好多基礎研究,不要完全集中在科學院。什么道理呢?首先,學生這個群體特別好奇,富有創(chuàng)新、勇敢的精神,是最新思想的源地。其次,學生是最好的裁判。每個人都是需要壓力的,如果是在科學院做事,你發(fā)表幾篇文章就可以了,在學校教書,如果你不努力就會遇到學生對你的非議。

因為喜歡教學,回國之后,我去大學教書。我不主張“近親繁殖”,選擇的不是北大或南開,而是浙江大學。到上海后,我又去復旦大學生物系兼課。別的一些學校和研究機構,如華東理工學院也曾送研究生到我這兒來做論文。

我寫過一篇文章——《我教學生學生教我》。年輕學生往往能帶來蓬勃的朝氣,他們都聰明得很,會通過問題對你挑戰(zhàn),而且會迫使你掌握更多知識。改革開放后,有一段時間我?guī)徒煌ù髮W建立生物系,還曾想把我的實驗室搬過去,但沒能得到同意。

回國,還是留在國外

熊衛(wèi)民:在美國時,您就知道了李森科在中國的影響?

沈善炯:李森科在蘇聯(lián)得勢,并殘酷迫害真正的遺傳學家,這是政治干預科學的大丑聞,我知道得很早。至于他在中國的影響,我到快離開美國時才知道。我們每星期有個周會,有個學者在我們的周會上報告了李森科在中國的影響,介紹了李景均(此人確實很有成就)從中國大陸出走的事。我還讀過一本期刊(《遺傳學雜志》(“The Journal 0f Heredity”)第xx卷4期),上面刊載了李景均給朋友的信,題目即為“遺傳學在中國的死亡”。所以,我很清楚,一旦我回國,將不再能從事遺傳學研究。

熊衛(wèi)民:那您為什么還要克服那么大的困難回來?

沈善炯:我的專業(yè)是生物化學遺傳,我想,沒關系,回國之后,至少我還可以做生物化學研究工作。

熊衛(wèi)民:這只是對回國阻力的一點消解,還算不上回國的動力。是不是當時對家庭因素考慮比較多?

沈善炯:家庭問題能夠解決。我的副修導師栽克密艾斯脫特別關心我。他是匈牙利人,曾經被關到前蘇聯(lián)的集中營,后來才逃出來。他反對共產黨,聽說我打算回國,有一天特意和夫人一道來找我,勸我別回,說畢業(yè)后我可以到他的實驗室工作。他還說,只要我設法讓夫人、孩子到香港,他就肯定可以接她們到美國來與我團聚,后面的事情可一切都由他來辦。

我想,我之所以要回國,主要還是因為愛國之心。自小我就欽佩岳飛的精忠報國精神,很想以他為榜樣,為受盡屈辱的國家做點事情。我出身農家,家境貧寒,能受高等教育,靠的完全是民眾的脂膏,他們在殷切地期盼我回去。我的耳中常常想起兩句話。一句是我的恩師(張景鉞)講的。臨出國前,他對我說:“我等待你,望你學成歸來”。一句是家鄉(xiāng)的農民講的。抗戰(zhàn)勝利后,我回到農村去,他們對我說:“泉官啊,一看到飛機經過,我們就想,你一定會坐著飛機回來。”飲水思源,我必須對培養(yǎng)我的人有所回報。

熊衛(wèi)民:如果您留在美國,機會還是挺好的。

沈善炯:我知道,如果回國,受條件所限,在科學上我可能較難做出大的貢獻,而如果留下來,我應當可以在科學上做出較多的成果——我的老師和同學都有得諾貝爾獎的,我向來好強,在那念書時可并不比其他同學遜色。但是,論起對中國的貢獻,那跟回到自己的國土去建立實驗室、培養(yǎng)學生,使科學在自己的國土開花、結果,還是不能相比的。主要出于這層考慮,我們12個在加州理工學院留學的同學(不同年級、不同系,都先后拿到了博士學位),除1個之外,絕大部分人都先后回去了。那個沒有回來的,后來留在學校,工作做得很好。

熊衛(wèi)民:當時您對美國的感覺如何?

沈善炯:我對美國社會的印象不太好。雖然老師、同學對我很好,但種族歧視現(xiàn)象在美國還是很明顯的。前面我已經說過,在咖啡館端盤子時,我遭到過歧視。后來因為學習過于刻苦,身體瘦弱的我一度患了肺結核。為免傳染給他人,我決定到學校外面去單獨租房子住。街上有不少“房子出租”的廣告,但一去,房東知道你是中國人,對不起,他不出租。這也是明顯的種族歧視,令我感覺很不舒服。我把此事報告給了學校,學校馬上來查。一查,那些房東們就怕了。所以后來我順利租到了房,而且房東還特別優(yōu)待我——她害怕招待不周會攤上種族歧視的官司。要知道,美國的憲法是管用的,而種族歧視是違背美國憲法的。美國確實有不少毛病,不過它的好處是,能對被指出來的毛病設法加以改正。

熊衛(wèi)民:您在加州理工的同學鮑文奎回國之后,研究工作受到米丘林-李森科派的很大干擾(1953年禁止鮑文奎用秋水仙素進行人工多倍體誘變研究,1954年將他播下的多倍體實驗材料全部鏟除),您有沒有遇到過類似的問題?

沈善炯:我直到1974年才回到遺傳學領域來。此前我主要做抗生素、微生物學、生物化學方面的研究,因此,沒有受到米(丘林)派的干擾。為避免干擾,在青島遺傳學會議上,我并沒有就捍衛(wèi)遺傳學而發(fā)言,這使得摩爾根派的一些遺傳學家對我有看法。但在廣州會議之后,談家楨曾經這樣評價我:“老沈,掛了一個微生物的牌子,暗中在研究遺傳學。”在那次會議,以及隨后制訂十年規(guī)劃的會議中,我曾經明確反對把米派的所謂遺傳學列入規(guī)劃。中國第一個站出來反對李森科的人是胡先骕先生,因此他一直未能當選為學部委員。在廣州會議后,反對李森科東西的人就比較多了。

熊衛(wèi)民:1950年代有人逼著您對李森科那套東西表態(tài)嗎?

沈善炯:沒有。當時一般人不知道我是學遺傳的。到1974年時,工宣隊突然叫我搞遺傳學。我想來想去,最后選擇了做生物固氮基因研究。這樣能服從當時政府的號召:理論要聯(lián)系實際。

創(chuàng)新的土壤更重要

熊衛(wèi)民:1950年代,像您這樣從海外留學歸來的有兩千多人。大家熱情澎湃,特別想獻出自己的才能,建設自己的國家,可為什么有相當多數(shù)未能取得突出成果,以至于到年老時遺憾自己壯志未酬呢?

沈善炯:建國之后,我們有很多時間被浪費掉了。我一直在講,創(chuàng)新就是爭時間。你不去做也行,人家會去做。如果你浪費時間,創(chuàng)新就不用談了。20世紀五六十年代,我有幾個好學生,已經開始了一些很好的實驗,可是因為“大躍進”、“四清”、“文革”等政治運動,那些工作停止了。很可惜,好多工作都不能做了。等我們后來能夠做工作的時候,可又年事已高,沒多少時間了。哎呀,現(xiàn)在想起來我都非常難過。

熊衛(wèi)民:時間當然是一個原因。除這之外,是不是還有別的原因呢?改革開放都已經進行很多年了,在我們國內依然沒有做出特別優(yōu)秀的成果。我在著名科學史家董光璧研究員2002年出版的一本書中讀到過他的一個結論:“中國目前還少有開拓新領域和劃時代性的研究工作。人口約占世界五分之一的中國對世界科學的貢獻率還只是萬分之幾”。

沈善炯:我們在科學上做的貢獻不夠多,科學家自己的原因當然要考慮,但也有科學管理上的原因。說個笑話。國外的公務員叫officer,意思是在辦公室做事的人。我們中國的公務員,過去叫“官”,來自“管”;現(xiàn)在不叫官了,個人做錯一件事關系不大,但如果領導錯了,那就非常糟糕。而我們的領導是怎么領導的呢?

熊衛(wèi)民:科學方面,在整個毛澤東時代,我們倡導的都是計劃研究,而反對自由研究。

沈善炯:計劃有其道理。一些急需的項目,國家確實要開展,比如我,因為李森科主義肆虐的關系,在1950年代改行搞抗生素,我覺得這方面的工作確實有必要。事情的另一方面是,不能排斥自由研究,不能動不動就去批判別人,中斷他們選擇的研究??茖W上自由思想、獨立思考的精神建立不起來,這是致命的。不時聽到人說,現(xiàn)在某項得到諾貝爾獎的工作他們過去也曾做過,但因為種種原因沒有繼續(xù),結果與諾貝爾獎擦肩而過。在我看來,重要的不是與諾貝爾獎有多近,而是為什么會擦肩而過?很多時候是因為自己不夠堅持,趕時髦去了,這樣的人,即使沒有中斷該工作,也是得不到諾貝爾獎的。真正得獎的人,對所研究的工作必然有濃厚的興趣,以至于忘記自己,尤其是一些小的利益。

自1980年代以來,我們國家發(fā)展科學有一個方針,叫作“有所為,有所不為”。作為一個戰(zhàn)略方針,根據(jù)我們的國情,應用研究方面多一點,基礎研究方面少一點,這樣做是可以的。但對于具體的基礎研究,你怎么去確定“有所為”或“有所不為”的對象?數(shù)學家楊樂有句話講得很好,基礎研究最重要的是科學家的好奇心和濃郁的興趣?;A科學研究于何時在什么方面取得大的突破,這是很難被計劃的??茖W史上的大量案例表明,得到出乎意料的結果,意義可能很大;得到意料之中的結果,意義有限??茖W家向什么方向去創(chuàng)新,得主要由他們自己來定。

政治運動不但把工作中斷了,還產生許多不好的效果。比如說,現(xiàn)在的浮躁風與以前的政治運動就有關系。很多工作不是一下子就可以取得成就的。還有,對老科學家長期積累的工作,現(xiàn)在往往不問青紅皂白,一概斥之為知識老化。對于這種話,我是很不以為然的。像朱洗、童第周等人的一些工作,是很好的,是值得延續(xù)下去的,可它們卻被一些后輩輕率地扔掉,真是很可惜。不要受框框的限制,要有創(chuàng)新,這是對的。但同時也要記住中國的一句古話——推陳出新。沒有基礎,是難以創(chuàng)新的。

熊衛(wèi)民:現(xiàn)在國內做生物固氮的人也不多了,是嗎?

沈善炯:是的,現(xiàn)在它不是熱門了,用句不好聽的話,這方面的工作已經不時髦了??晌疫€是堅持做。在加州理工學院,趕時髦是被人瞧不起的。我有個老師叫路易斯,人家弄生物化學、分子生物學,他還搞他的經典遺傳學,后來得了諾貝爾獎。

2004年要召開國際生物固氮會議,有人請我寫幾個字。我說我寫幾個字可以,但我這個人是不討人歡喜的——報紙上對我有報道,題目是“一個帶刺的倔老頭”。我這個人,不管是對是錯,都只講我的真心話。我題的詞為:“生物科學的進展依賴于不同學科的相互綜合,科學家之間的協(xié)作,這是時代精神。科學上的創(chuàng)新源于長期工作的積累。”后面這句話,我是有所針對的。古人云,桃李不言,下自成蹊,這是科學的精神。加州理工學院密立根校長認為,科學是一個整體,這是其治院精神,所以加州理工學院與其他高校不一樣,不設department(系),只設division(組)。諾貝爾獎得主鮑林是化學家,他重視化學和生物學相結合,獲得諾貝爾獎。比德爾是遺傳學家,他把遺傳學和化學結合起來,搞生物化學遺傳,也獲得諾貝爾獎。他們都在獨立思考的同時與不同學科的學者合作,所以能做出獨創(chuàng)性的成果。只是簡單跟風,是根本不可能一下子做出創(chuàng)新的成果來的。

比如說(現(xiàn)在)倡導學科交叉、交叉學科,這很好,可問題是怎么去做,由誰來做。通過行政手段把一些研究所并到一起,這就叫學科交叉了?我在加州理工學習時,多個學科的杰出科學家都研究同一個對象,結果產生了分子生物學,生物科學一下子出了7個諾貝爾獎金得主。為什么他們能夠交叉成功?頂重要的是因為大家志同道合。只要志同道合,根本就不是空間距離所能阻隔的。

還有房子的問題。有時候,物質條件并不那么重要。1976年,我到英國去參觀了沃森他們當年工作的地方,只不過是一些油氈房子。在那樣差的地方,為什么他們仍能做出那么優(yōu)秀的成果?加州理工學院保留了很多舊房子,這是有道理的。那里有一句話:保持優(yōu)良的傳統(tǒng),迎接新的挑戰(zhàn)。那些舊房子能夠告訴后人,曾經有很好的科學家在這里創(chuàng)新,這是很有教育、激勵意義的。而我們呢?我覺得很奇怪,不但不保留那些具有歷史價值的舊房子,還要拆掉蠻好的房子去蓋新的。

熊衛(wèi)民:愛因斯坦做狹義相對論時,也沒什么錢,經濟環(huán)境很糟糕。跟他們那個時候相比,我們現(xiàn)在的條件好多了,為什么老出不了特別好的成果?

沈善炯:1989年時,有人向到北京大學訪問的李遠哲問了一個類似的問題:“為什么我們中國沒有諾貝爾獎得主?”他講了一句話:“首先得有產生諾貝爾獎的土壤。”我們向西方引進了科學的種子,卻沒有把適應科學創(chuàng)新的土壤引進過來。五四運動在提“賽先生”的同時還提“德先生”,兩者密不可分。光造點房子,買點設備,給“長江學者”們投點錢,不可能產出國際一流水平的科學成果。